逍遥学能 2015-10-15 17:59
雨巷
戴望舒
撑着油纸伞,独自
彷徨在悠长、悠长
又寂寥的雨巷,
我希望逢着
一个丁香一样地
结着愁怨的姑娘。
这是诗的开头一节,也是全诗的主旋律。写的是梅雨季节江南小巷中的一个场景。细雨蒙蒙中,“我”怀着一种落寞、惆怅的情绪和一丝微茫的希望,撑着油纸伞在悠长寂寞的小巷中踽踽独行,“希望逢着/一个丁香一样的/结着着愁怨的姑娘”。诗开头点明了诗的主旨是抒写诗人追寻的“希望”。被蒙蒙细雨笼罩的“雨巷”“悠长、悠长”,没有尽头,暗示希望的迷蒙渺茫。“独自”、“寂寥”暗示了诗人知音难觅,孤独彷徨。希望是什么?希望是那个“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”。那么,这“姑娘”是谁?诗人心目中的“姑娘”结着什么样的愁怨?这是写诗人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吗?这是写诗人对爱情的渴盼吗?也许都是,也许都不是。 那么,就让我们循着诗人在雨巷行进的足迹,躲在一旁,悄悄地窥视吧。
她是有
丁香一样的颜色,
丁香一样的芬芳,
丁香一样的忧愁,
在雨中哀怨,
哀怨又彷徨;
你看,接下来的第2节,诗人写道,他希望逢着的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,果然梦幻般地飘然迎面而来了。她有“丁香一样的颜色,/丁香一样的芬芳,/丁香一样的忧愁”。在这一节里,诗人反复地拿丁香来比喻姑娘。丁香,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意象。我国古诗里有好些吟咏丁香的名句:“丁香空结雨中愁”,“丁香体柔弱,乱结枝欲坠”,“芭蕉不展丁香结,同向春风各自愁”,等等。丁香开花在仲春时节,诗人们对着丁香往往伤春,说丁香是愁品。丁香花白色或紫色,颜色都不轻佻,常常赢得洁身自好的诗人的青睐。总之,丁香是美丽、高洁、愁怨三位一体的象征。诗人笔下的丁香一样的姑娘,容貌像丁香一样姣好美丽,品格像丁香一样高雅圣洁,心绪也像丁香一样忧愁惆怅。她愁什么?莫非是忧愁那负心的夫君,莫非是想望如意的郎君,也许是,也许都不是,她的愁就象她的容貌,就像她的心灵,高雅而圣洁,美丽而动人。
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,
撑着油纸伞
像我一样,
像我一样地
默默彳亍(1)着,
冷漠,凄清,又惆怅(2)。
[注](1)彳亍:chìchù,小步慢走的样子。(2)惆怅:chóuchàn?,伤感,失意。
第3节写道,这丁香一样的姑娘,在“我”的长久的期待中,终于姗姗走来了。她 “像我一样,像我一样”,读到这里,我们恍然有所领悟:原来这丁香姑娘就是“我”,“我”就是这丁香姑娘,我也有姑娘一样的美丽,也有姑娘一样的高洁,也有姑娘一样的忧愁。彼心即我心,姑娘就是“我”的心。姑娘是我的心上人?姑娘是我的追求和理想的化身?也许是,也许都不是。我们不必追问得那么具体,也不必回答得那么确切。因为诗毕竟是诗,正如前人所说:“诗有可解,不可解,不必解。”尤其是戴望舒早期的诗,大都不是直接对现实的摹写,而往往是一种隐蔽灵魂的宣泄。正如一位诗家所说:“一个人在梦里泄露自己的潜意识,在诗作里泄露隐蔽的灵魂,然而也只是像梦一般朦胧的。从这种情境,我们体味到诗……是在于表现自己与隐藏自己之间。”
她静默地走近
走近,又投出
太息(1)一般的眼光,
她飘过
像梦一般地,
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。
[注](1)太息:出声叹息。
第4节,“她默默地走近”,——看来“心有灵犀一点通”,两颗心灵已经接近、贴近,互相理解了,然而又终于从身边飘然而过,令“我”失望,她也“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”,两人的距离又重新拉开。这两位彷徨者都得了同一种抑郁病,不忍相离,又不得不相离,因而同病相怜;然而又正因为病症相同,不可能互相拯救,只得分手。他们就是这样既彷徨,又在彷徨中追求着,追求着……“她飘过/像梦一般的,/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。”“我”与姑娘的相遇,是一段真实的人生际遇,还是“我”思之深切而出现的一种幻境,还是这简直就是写的一场梦?诗没有明说,也不能明说,让我们去想象吧。
诗的第2、3、4节写“丁香一样的姑娘”也撑着油纸伞,像诗人一样,彷徨在这悠长而寂寥的雨巷。她从诗人对面而来,她与诗人只是瞬间相遇,又像梦一般地飘散而去。这是从正面写诗人与“丁香姑娘”的相逢。
像梦中飘过
一枝丁香地,
我身旁飘过这女郎;
她静默地远了,远了,
到了颓圮(1)的篱墙,
走尽这雨巷。
[注](1)颓圮:tuípǐ,倒塌。
“我”目送着丁香姑娘飘然远去,她走到了雨巷的尽头,“到了颓圮的篱墙”。“颓圮的篱墙”给人的心灵以巨大的震撼,丁香姑娘那么美,美好的事物理所当然应该生长在美好的环境、圣洁的土壤,但丁香姑娘却“到了颓圮的篱墙”,这巨大的反差,激起人们多少联想!那破落衰败的篱墙莫非竟是姑娘的归宿?莫非丁香姑娘处境艰险?莫非丁香姑娘命途多舛,遭受了沉重打击?这是感伤姑娘的不幸遭际,还是哀叹自己的生不逢时?
“她默默地远了,远了”,“远了”的反复很有诗意,使人想起李白的“孤帆远影碧空静,唯见长江天际流”,诗人对丁香姑娘依依难舍之情,就在这反复中充分流露出来了。
在雨的哀曲里,
消了她的颜色,
散了她的芬芳,
消散了,甚至她的
太息般的眼光,
丁香般的惆怅。
这一节从字面看写姑娘的消失,实际是写美的毁灭,希望的毁灭。在“颓圮的篱墙”里,“消了她的颜色,/散了她的芬芳,/消散了,甚至她的/太息般的眼光,/丁香般的惆怅。”姑娘的一切都“消散”了,美被彻底地毁灭了!诗人追寻着的希望也彻底地毁灭了!这毁灭的希望,是诗人圣洁的爱情,还是诗人高尚的理想?
诗第5、6两节,是诗人回转头来,目送那从身旁飘过的女郎远去,一直看见她“到了颓圮的篱墙,/走尽这雨巷”,她的颜色,她的芬芳,都消散了,甚至她的“太息般的眼光、丁香般的惆怅”也都消失了。丁香姑娘的的确确、完完全全地消失了,“我”的希望也的的确确、完完全全地消失了。
撑着油纸伞,独自
彷徨在悠长、悠长
又寂寥的雨巷,
我希望飘过
一个丁香一样地
结着愁怨的姑娘。
姑娘消失了,希望毁灭了,但是“我”仍然没有放弃追求。诗的末尾与首节回应,我依然独自在悠长、寂寥的雨巷中彷徨,失望中又期待希望。“逢着”改为“飘过”,让诗一般的故事在更加朦胧迷茫的梦幻中结尾。